文荟1921,济南觉醒年代海报新闻

年济南商埠地图

现存津浦铁路济南机厂办公楼

佛慧山老照片

“红房子”旧址

年的大明湖

工人俱乐部旧址

□魏新

年7月1日,一架飞机降落在济南。这架大维梅型“舒雁号”飞机装着邮件、包裹,和七名乘客,由英籍飞行员巴德森路易斯驾驶,从北京南苑机场,历经两个小时,到济宁和泰安转了一个弯,在济南张庄机场落地。如《申报》云:“鼓大地之风轮,循岱宗之天路,下临洙泗,喜近圣人之居……”

这是中国民航史上首次载客货飞行,济南成为国内第二个和北京直航的城市,同时,还开辟了中国第一条邮运航线,发行了中国第一套航空邮票。

并且,在此之前两个月,北京政府交通部与英国政府签订《国际邮汇改进办法》,宣布济南与英国伦敦及爱尔兰直接通邮。

彼时的济南,经过十几年的开埠,发展之迅速,如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深圳、九十年代的浦东。年,上海食物公司在济南商埠经二路中段开业,主要经销上海、南京、扬州等地的风味食品;新民织布厂在麟祥门外开设;边业银行济南分行在经二路纬五路设立;合盛祥榨油厂开设于商埠经三路;普泰工厂成立在经二路;丰华制针厂设立于南关龙凤街;“义合东”在纬六路成立,主要制造新式砖瓦。日商济南银行开业,办理货币存放汇兑和储蓄;英商在济南开设“太阳公司”,经营保险业务。

这一年,最值得一提的是,桓台人苗杏村与堂弟苗星垣合作,在济南创办了成丰面粉厂。

之前,济南并非没有机器面粉生产厂家,比如,年,张采丞在纬三路创办的兴顺福机器磨面公司;还有年在济南西关东流水开办的丰年面粉厂,包括无锡荣氏资本在济南陈家楼开办的茂新面粉厂,日本铁岭满洲制粉会社在济南设的分厂等,但成丰面粉厂无疑是这座城市工商业的一个新的传奇。

翌年,成丰面粉厂正式投产,一百六十多名工人,日产面粉五千袋,产量最大时一度达到八千袋,堪称山东省面粉生产业的半壁江山。

年,成丰面粉厂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苗杏村整五十岁。二十二年前,他还是一名靠毛驴送客的“赶脚”,跟随二哥来到济南后,他在泺口从粮栈的伙计做起,到自己创办了恒聚成粮栈,然后,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那是十年前,辛亥革命,清帝垮台,济南人心惶惶,许多粮栈急于转手,物价大跌,苗杏村四处收购了二百多万斤粮食,中华民国成立后,市场秩序恢复,津浦铁路很快通车,南方粮商云集济南购粮,苗杏村赚了八千银元的净利,在经一路纬四路北首盖起营业大楼,在津浦、胶济两条铁路沿线设立分庄三十余处。

年,铁路是济南这座城市的发展命脉。但是,对于津浦铁路济南机厂的一千多名工人来说,生活并不快乐。他们每天工作十四到十六个小时以上,一个月工资不过五六元,只有监工的几十分之一,厂长的百分之一,即便如此,还经常被厂主和监工克扣。

当时,已在这座工厂工作六年的宋子元目睹了许多惨剧,工人被监工、把头毒打。“他们的家眷、亲属甚至本族远亲的婚丧嫁娶,娘生日、孩满月,都要工人送礼……架车场的吴师傅因为没有给监工送礼,两年没给涨薪,他摔了家伙去找监工讲理,结果不但没有争到工资,反被借故除了名。”

工人们盼着有“能人”出现,给自己指条明路。

年,到处都是路,到处都有人觉得无路可走。

这一年,通往津浦铁路济南机厂的路上,出现了一位年轻人,他怀着一腔热血,带着坚定的信仰,要去为工人们指路,他就是来自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本科第十一班的王瑞俊同学。

王瑞俊是在二十岁时来济南的,年,他二十三岁,改名为王尽美,取“尽善尽美”之意。据同为“一大”代表的毛泽东回忆,“王尽美耳朵大,长方脸,细高挑,说话沉着大方,很有口才,大伙都亲热地叫他‘王大耳’。”

二十三岁的“王大耳”,其实,在南赴上海开会之前,已在济南颇具影响力了。

他来济南的第二年,就赶上五四运动,作为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北园分校代表,王尽美带领同学们到街头讲演,慷慨陈词,并参与起草《罢课宣言》,还和其他同学一同创办了《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生周刊》。那是一本完全由学生自筹资金创办、自己编写的刊物,宗旨是“唤醒同胞,协心勠力以救亡”。

史料记载,五四运动时的济南,学潮汹涌,“每校组织讲演团四到十团,共五十余团,均持讲演团白布标志,轮流在城内外各街露天讲演,劝告同胞速醒爱国,以救国危。学生哀切陈词,声泪俱下。听者无不感动愤恨,齐呼‘誓死救国’。”

中国到处都在呐喊“还我山东”,作为山东省会,济南的声音更是英勇悲壮。

7月25日,北洋政府看了山东督军张树元的专电,宣布济南戒严,委任济南镇守使、第二师师长马良为戒严司令。马良枪杀了三名学生运动积极分子,又到各学校召集学生训话:“国家大事用不着你们管,不好好念书,这是造反!”学生们却据理力争,“我们是受良心的驱使!”“是中国人就应该爱国,试问爱国何罪之有?”于是,马良恼羞成怒,下令士兵对学生们动手。

五四运动中,王尽美结识了济南省立第一中学的一名水族学生,他叫邓恩铭,两人一见如故,成为那个时代的学生领袖。

邓恩铭出生于贵州荔波,叔父在山东做县官,十六岁那年,邓恩铭来山东投靠叔父,并在叔父的资助下,考入济南省立第一中学。

对于自己这位叔父,邓恩铭是很佩服的。在他的家书中,曾经写道:“二叔做官数年,一清到底,百姓没有不爱戴的……父亲千万要像二叔一样才好……千万别和贪官共事,至要,至要!”

年,像邓恩铭叔父这样的好官当然不止一人,他们可以廉洁为公,也可以一心为民,但对于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来说,他们显然无力回天。

一代人终将老去,可总有人正年轻。一个崭新的时代,只能由一代年轻人来开创。邓恩铭离别家乡那年,就曾写下: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业不成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是青山。

关于这首诗的作者,目前存在一定争议。在那个时代,很多热血青年都曾写过“男儿立志出乡关”,正是这种远大的志向,一去不返的决心,才改变了后来的中国。

后来,邓恩铭被国民党杀害于济南纬八路刑场,葬于原济南南门“贵州义地”,遗骨已无处可寻。直到年,济南革命烈士陵园收集了邓恩铭当年穿过的马甲等遗物,为他修建了衣冠冢。

年1月,王尽美、邓恩铭等人组织的“励新学会”已成立了两个月。之前的成立仪式在商埠公园(今中山公园)举行,北京《曙光》杂志代表王晴霓专程到济南祝贺。

励新学会常会处设在齐鲁书社。齐鲁书社的创始人王乐平曾是同盟会员,参加过二次革命和讨袁战争,对学生运动十分支持。陈独秀在早期组织各地建党时,邀约他在济南建党。王乐平收到信后,自己并未担此重任,而是推荐了王尽美和邓恩铭。

新的政党,更需要年轻人,才有更火热的激情。就像这些年轻人创办的励新学会,宗旨是“研究学理,促进文化”,听起来温和,却充满着对时局的揭露和批判。

年12月15日出版的首期《励新》中,王尽美发表文章《我们为什么要发行这种半月刊》,表示:“对于从前一切的制度、学说、风俗等等都发生了不满意,都从根本上怀疑起来。”

邓恩铭也曾在《励新》发表《改造社会的批评》:“中国的社会一定是要改造的,但是我们去改造非脚踏实地从事不可,若是不然,恐怕我们改造社会不了,倒被恶社会支配。”

或许是因为王尽美和邓恩铭都是学生的缘故,许多批判的具体矛头都指向了教育。王尽美在第二期发表《山东的师范教育与乡村教育》,邓恩铭在第三期发表《济南女校的概况》。之前,王尽美就曾在省立一师的《泺源新刊》上撰写文章,先后发表了《乡村教育大半如此》《我对于师范教育根本的怀疑》等文。

五四运动后,王尽美和邓恩铭还掀起过一次学潮,要求废除腐朽的旧教育制度,那次,山东省长对学生进行了安抚,撤换了省立一师的校长,辞退了部分老举人出身的教师。

但,这似乎也无法改变教育的根本问题。所以,很多人都在探索,是在传统教育的基础上改造,还是彻底否定传统。年夏天,山东省教育厅以“济南暑期演讲会”名义,邀请梁漱溟到济讲演《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据说,开讲那天大雨倾盆,穿着黑色长衫的梁漱溟走上讲台,表达的核心观点就是:对于西方文化及其带来的冲击,东方文化应该在保持自信的前提下,有选择地学习有利于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而非盲目否定自我、全盘西化。

中国的教育应何去何从,在济南争辩得火热。

年,后来的国学大师季羡林正在济南三合街南首的新育小学读书,他课余参加了两个学习班,一个学古文,一个学英文。不过,季羡林似乎并不爱读书,至少“没有产生过当状元的野心”,他最爱的,还是秋游去爬佛慧山,或下河捕虾捉蛤蟆。

年,济南第六区改称槐荫区。那里有一个大槐树庄,槐树遍地,槐花飘香。据说,是明朝初期的山西洪洞县移民,为了怀念家乡,开始种植槐树,才有了后来的规模。

津浦铁路济南机厂位于槐村街,建厂的标志中,就有一棵大槐树。厂里的工人,有很多来自全国各地,可以说是那个时代济南的新移民。厂西门不远,就是一片“红房子”,住着一百多名携家眷来济南的技术工人。

据《山东革命历史档案资料选编》第二辑记载:“济南的产业概况,以济南津浦大厂为最大,新城兵工厂次之。工人们的生活最苦。”下班后,工人们无处发泄苦闷,有的互相串门吐槽在厂里受到的虐待,还有的则赌博,或借酒浇愁。

有一位姓张的老师傅为这些年轻人着急,“要想办法给他们寻点乐子,再苦也要活下去。”于是,他招揽大家去自己家里散心。张师傅和他们下棋,教他们武术,给他们讲《三国演义》《西游记》的故事。张师傅是天津人,说话哏,深受年轻人喜欢。不久,他家就形成了一个工人们自娱自乐的公共场所。于是,工友们就自己动手为张家大院盖了门楼,并在门楼上挂出了“公所”的牌子,还立了“公所”的规矩:“一不信教,二不拜佛,三不吸烟,四不喝酒,五不赌钱,六不嫖娼。”

时间一长,张师傅的故事也讲差不多了,能教的也都教了,自觉技穷。常来公所的一名油漆工李广义带来了一名年轻人,就是王尽美。

王尽美的故事全是新的,而且格外吸引人。他给工人们讲的是苏维埃革命,号召工人组织起来,争取做社会的主人。

浦镇机车厂的工会会长王荷波也到这里,亲自教大家认字读书。第一课,他教给大家“工”这个字,把上面一横说是天,下面一横说是地,中间一竖说是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没有它,就要天塌地陷。

通过王尽美和王荷波的讲解,工人们明白了,社会不应该是“我们种麦子,人家吃白面,还嫌白面不好吃;我们忙蚕桑,人家穿绸缎,还嫌绸缎不美观”,而是要建立一个自由公平的社会,让工人们都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年6月,津浦铁路大槐树机厂工人俱乐部正式成立,这是山东第一个具有工会性质的组织。

俱乐部在中大槐树北街租了五间房子,购置了乐器,还请了一个人称“戏篓子”的御戏子教戏,“公所”里耍把式、说书的工友也全搬到了这里,很是热闹。工人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下了工吃罢饭,就急匆匆赶往俱乐部,有的学戏,有的学武术,有的学认字,有的下棋,其乐融融。

年6月,王尽美与邓恩铭同时接到共产党上海发起组的通知,寄信的地址是法租界环龙路渔阳里2号,邀请他们赴沪开会。紧接着,他们收到发起组李达汇寄的路费,每位代表一百元,会议结束后,还可以领到五十元返程路费。

这是一笔不少的经费,但对王尽美和邓恩铭来说,每一分钱都要用在革命上。后来,邓恩铭任中共山东地方执行委员会书记时,家乡受灾,弟弟来信希望他能寄钱回家,他回信说:“我从济南回到青州,就知道家乡米贵。但是我没有分文汇回去,使老少少受点穷苦,实在是罪过!”

年7月15日,邓恩铭临出发前,去齐鲁大学与好友张汇泉话别,告诉张汇泉:“我要去上海办点事。”张汇泉问他:“你自己去吗?什么时候回来?”邓恩铭说:“办完事就回,下午三点钟的火车。”

午饭后,张汇泉把邓恩铭送到济南火车站,在那座哥特式建筑里,邓恩铭突然问张汇泉:“你知道马克思吗?”张汇泉有些惊讶,回答道:“我不知道,似乎是俄国人吧?”火车汽笛长鸣了一声,邓恩铭与张汇泉握手告别。

上车的一刹那,邓恩铭拍了拍张汇泉的肩头:“好好学习,有为的青年要为国家、为工农大众效力啊!后会有期……”

后来,张汇泉成为一名医学家,回忆这段经历,他感叹没想到竟是和邓恩铭的永别。

年9月,王尽美、邓恩铭从上海、嘉兴归来,在济南建立了马克思学说研究会。这是在中共济南地方组织直接领导下的一个公开学术组织,以励新学会会员为骨干。会址设在济南贡院墙根街山东教育会院内,门口挂着“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牌子,公开吸收会员,公开进行活动,每名会员发一枚瓷质圆形徽章,上面印有马克思头像。

与励新学会相比,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青年知识分子团体,会员的吸收范围进一步扩大,不仅有革命知识分子,还有鲁丰纱厂、津浦铁路济南机厂的工人、手工劳动者、店员等,会员最多时有五六十人。

济南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主要任务是组织会员读书,举行报告会。研究会每周六集会一次,有时举行演讲会,有时分组讨论,学习王尽美、邓恩铭从党的一大会议带回的《共产党宣言》《马克思主义浅说》和一些宣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小册子。会员们在集会时,经常热烈讨论,交换看法。据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的成员回忆:“王尽美、邓恩铭二同志从上海带回来的一些有关马克思主义的小册子和马克思、恩格斯的相片、纪念章等,很快地被人们抢购一空了。”

年,我们还没有出生,他们改变了我们出生后所看到的世界。

三年前,王尽美动身到济南读书时,看着家乡的潍河水,写下一首诗:

沉浮谁主问苍茫,古往今来一战场。

潍水泥沙挟入海,铮铮乔有看沧桑。

年,王尽美把这首诗修改为:

贫富阶级见疆场,尽善尽美唯解放。

潍水泥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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